莫言、余华、苏童是我们熟悉的文学作家,很多人不知道,他们在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就是负责教书育人的“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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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背后,有一段故事渊源——1988年-1991年,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和鲁迅文学院曾经联合招收文学创作专业硕士研究生,从这个班级里,走出了莫言、余华、刘震云、迟子建等一大批优秀的作家。
为了赓续这样优秀的历史传统,2014年,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和国际写作中心又共同设立了文学创作与批评专业,在国内首创“学术导师”和“作家导师”联合培养的双导师制,邀请莫言、余华、苏童等作家来担任博士联合导师,目前已经招收了12名博士研究生。
教育成果如何?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了一本叫做《耘:每当有人醒来》的书籍,收录了来自这12位青年作者的12部中短篇小说。
近日,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召开了一场研讨会,莫言、余华、苏童等悉数到场,聊到他们对自己学生创作作品的看法,也谈到了“青年的写作能力如何养成”的话题。
在这场研究讨会上,莫言提到,好小说确实是改出来的。他对到场的学生说:“无论多么大的才华,像李洱的小说也是才华横溢,但是他也要改,徐则臣也要改,我的更要改。”
余华讲到很多,他特别指出自己对学生作家教育的观点:培养学生不是看现在已经发表了重要作品,而是将来能否在文学上真正取得成绩的作家,“我们不以发表作品来衡量一个作者。”
以下是莫言、余华、苏童在当天研讨会上的讲话,已获授权:
莫言:好小说确实是改出来的
老师们,同学们,来自全国各地的编辑家们,你们的到来使我们的会议有了实质性的内容,我们说一千道一万都没用,只有你们说一句、说两句才真正发挥作用,你们看了这个稿子拍案叫绝,我们在后边如果能看到这个景象会热泪盈眶的。略为夸张一点,反正我会热泪盈眶,苏童会不会我不知道。所以编辑们背后的工作,怎么感谢都不过分。
我们当年也是年轻作者,我们也都是各个刊物的编辑帮扶成长过来的,而且这样的故事我们都重复了无数遍,讲了一遍又一遍,别人听着不厌烦,我们讲着也不厌烦。
当年,我们每发表一篇作品背后都凝聚着编辑老师的汗水,后来当我从《人民文学》编辑部把《红高粱》手稿要回来的时候,我看到编辑标注的痕迹,什么大二号、小二号那些专业的编辑术语,以及他们翻稿纸时候留下的手纹,所以手稿的意义在于除了作家的劳动成果之外,别人的劳动成果。
我应该代替老师们和我们的同学们,对今天到会的各位编辑老师表示衷心的感谢。这本小书《耘》也凝聚着你们的劳动成果,这本书从装帧设计到内容真是好,这本书掀开扉页就感觉才气扑面而来,青春的气息扑面而来,生活的气息扑面而来,三个扑面而来,怎么可能不是一本好书?
当然接下来要感谢我们的作者、我们的同学们,你们的才华、你们的劳动也是我们的光荣。所以当我们写不动的时候,看到像自己孩子一样的同学们在写作,而且出了成绩,内心深处的欣慰确实难以言传,这是非常真诚的,一点都不假,甚至一点都不亚于当年我们自己的作品发表前那样一种兴奋。当然有时候稿子如果被拒绝,心里面也是不太舒服的,一方面稿子为什么我觉得不错别人觉得不行?是我有问题还是别人有问题?考虑来考虑去,我想可能双方都有问题,这需要我们综合各方面的意见进行调整。
好小说确实是改出来的,这一点我是坚信不疑的,无论多么大的才华,像李洱的小说也是才华横溢,但是他也要改,徐则臣也要改,我的更要改。所以我们找到当年的手稿你会看到改的痕迹,而且编辑老师的意见尤其要参考,因为他们考虑的是出版的问题,刊发、登载的问题,所以他们综合文学的因素和多方面的因素来做出这样、那样调整的意见。
余华:不以发表作品来衡量一个作者
这本书里有很多作品我没有读过,没有读那么仔细,我只读过几篇,因为我到北师大来算是最后一个。当然最早是莫言在这,然后苏童、江河、西川过来,我是最后一个过来的。
我们对于学生的“发现”,还是用我们自己的方式在发现。我们不是看一部作品的完成度怎么样,有些作品可能从完成度的角度来看的话已经很完整,但是它未必有什么地方吸引你,我们往往会发现一个学生的一篇作品,可能中间有几个细节很好,或者有一个很好的想法,但是这篇东西还很不成熟,在这种基础上让他们逐渐修改的过程中慢慢完善,同时他们进步也很大。
我们在招博士的时候也一样,也有很深的体会。尤其是瑞华和清玉那一届,他们两个人一篇作品没有发表,但是他们两个人笔试、面试表现都很好,包括张莉老师、清华老师、莫言老师对他们的表现评价也都很好。当时报考的包括我这的那些学生里面,有的已经发表过十多篇,但我一看,我认为写不出来。
发表过作品的作家太多了,但是为什么我最后录取她们呢?清玉是有想象力的,瑞华感觉好,是因为这两点,后来他们读博以后作品一篇篇出来。因为不着急,他们都是年轻人,将来走上社会以后还要继续写,我们培养学生不是你现在已经发表了重要作品,而是你将来能否在文学上真正取得成绩的作家,我们不以发表作品来衡量一个作者。这是我们几年工作下来的一个体会。
当然我们也要意识到一点,我原来对90后作家不怎么关心的,但是自从我们自己的学生以后,我也开始读校外90后作家的作品,说句实在话,我上次跟清华说的,我们真不要做井底之蛙,社会上有很好的90后作家,这个数量相当多,我们还是任重道远的。
苏童:学习写作更大的意思是学习虚构
我到北师大,我原来一直以为自己是来当花瓶的,结果北师大不要花瓶,它真的要园丁。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跟孩子相处确实有当园丁的味道,无论他是学文学创作的学生,他跟现在导师的关系已经不是我们当年想象的师生关系,现在因为也不是私塾学堂的学校,基本我们不能塑造他,如果我们只能呵护他的话有点矫情,但通常来说我们是在做调整和建议。
我从2015年开始到2016年的一届学生,今天在座的有李晓博(陈各)和陈帅、郝文玲,是我的第一届的学生。我是很欣慰的,陈各虽然写的比较少,但《狗窝》被很多选本收过,我们第一届这三个学生从某种意义上给我开了一个好头,让我对我的园丁事业有一种比较好的期望。有几张好牌在手上,有的同学写作比较弱的,你也觉得有王炸在手上,也不怕,你碰到优秀的学生他会给你吃定心丸,所以你的园丁事业没有白费,今年这棵花枯了,那边一棵又开了。当然我们做的很多工作就是在具体的作品当中,我觉得就是调整、建议,剪剪枝,施施肥,确实是做这样的工作。
我跟学生的相处真的很民主,一旦你需要,我随时在场,我对学生基本没要求,但是首先你永远不要让老师看到“18岁青涩迷茫的我”,“在校园里如何如何的我”。
我说不要出现这样的句子,有一个原因,因为当一个中学生写作的时候很容易用自己做素材,我说学习写作更大的意思是学习虚构,一定要尽量的把自己先跳开来,或者说你把自己虚涨五岁,你想象一下人生是什么样,虚构就开始了。这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度”,我说不要写你们的青春校园生活,反而到40岁可以写你的中学,现在不要写,现在学习写别人的故事。
我一讲能讲四个小时,不能多讲了,我自己觉得这个工作很有意思,从一开始是某种任务性的,渐渐的跟学生相处,我也蛮有成就感的。
扬子晚报/紫牛新闻记者 孙庆云
校对 王菲